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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的轮转,在鱼市上一清二楚。比如苦螺和石针淡去了身影,春天过去了。随之而来,西瓜皮开始可爱地对你嘟着嘴,哦?夏天了。
西瓜皮这种小鱼,似乎是为夏天而生的。不管禁渔与否,夏天的鱼市上总不乏它的身影。银亮带着美丽光芒的身子,像银打的树叶,霜裹的落木。有人会把西瓜皮叫成榕树叶大概也是因为这般吧。西瓜皮喜欢鼓着圆溜溜的眼睛,圆圆地嘟着小嘴巴,像在逗乐你,像在思考,像在倾诉海洋里春来夏往的秘密。
可是不论长相还是味道,它与那绿皮白肉的西瓜皮,并无半点干系。那为什么叫这名字呢?出海多年的渔民说,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呢?
记得《清宫海错图》里记载有一种名为枫叶的小鱼,但从聂璜的绘图可以看出,这并不是西瓜皮。若用古人腐草为萤,野鸭化黄鱼的美妙想象,约摸西瓜皮这种小鱼,有可能是由那一片片吃剩的西瓜皮化身而成。
后经朋友确凿,西瓜皮学名吉打鲹(这么洋气,一定是国外友人起的名字),全名及达副叶鰺,属鲹科,是一种海域分布极广的肉食性海鱼。也就因为从海浪表面到深海都有西瓜皮的分布,所以才让西瓜皮,成为夏天饭桌上最常见的角儿。当然,这种南海的西瓜皮,和外地人常常说的西瓜皮鱼,是完全不同的,后者学名鳑鲏,是一种淡水小鱼。
而这种长相鲜亮的小鱼,让我们记住了夏天,记住了四季,记住了家乡。
彼时夏日的暑假,在悠长的慵懒中满带各种渔获的味道。南海的小镇,夏天很热,也很写意。嫣红鲜艳的黄昏里,白天的高温在归鸟的敦促下,从墙脚一点一滴地躲了起来,小巷子慢慢有风了,细细的,微微的,软软的。老厝的天井,支起了桌椅,小孩们帮忙拿来各种菜配,阿公在角落点起了蚊香,倒来酒,小桌子一下子坐满了,天慢慢暗了,风软软的,带着米饭和海洋的香。
这些家常菜肴里,总要有一两道海鱼做的菜。老一辈是会把海鱼分上下九流的,鲳鱼黄鱼鲨鱼这些都极好,巴浪姑鱼这些被称为吃海泡沫的,则最为下等。而西瓜皮也是好的。有人则会说,都是小鱼,为什么西瓜皮就好,巴浪就劣呢?如果你有机会吃过这两种鱼,你就会发现,老一辈这上下九流的分法,其实不无道理。
西瓜皮虽小,不过鱼肉嫩滑鲜甜,鱼脂丰腴,入口带有特别的甘香味儿,连鱼皮都是分外胶黏香口。也是因为这丰厚的油脂,让西瓜皮不论煮汤还是焖烧,都能让菜肴金脂满溢,尚是诱人。巴浪自然也是好也是鲜,不过之于西瓜皮,其肉略柴,而且少了这么一份肥油入嘴,其色香味自然无法与西瓜皮媲美。
至于家常所烹调的西瓜皮,不外下水灼汤,这是海墘人公认的对鲜味最大的尊重。不论白菜或苦瓜,几条西瓜皮清去内脏,即可下锅与瓜菜同烹,大火烧开压两叶薄荷即可,其汤色奶白带油,银绿相交,鱼香四溢,让人垂涎三尺。
若是吃腻了这种鲜甜的鱼汤,可以剁些蒜末,在鼎里下点油和水,焖一点西瓜皮,肉质虽略无煮汤的水嫩,却也芳香可口。除了尾巴的棱鳞,几乎全身可吃。我尤爱先把那薄如蝉翼的鱼皮小心撕起,沾点盘底的鱼汁,胶黏易嚼,是别于鱼肉的另一番风味。尔后吃肉嚼头,鱼汁拌饭,堪称人间至味,难怪陈晓卿说:一切不能拌饭的菜都是耍流氓。
后来听同喜站灶下的老饕老处女兄指点,说潮汕饶平等地烹调鲜鱼,最爱在锅底加排骨或五花肉,以增益菜肴色香味美。这和特级校对在《食之道》所说的“潮人善用动物脂肪突出菜肴的香”,是不谋而合的。
所以趁着丫头暑假归来,便在家中做这么一道西瓜皮鱼煲。西瓜皮清洗干净,五花肉切薄片置沙煲底下,其上叠着放好西瓜皮,然后加少许油、少许水,一大勺极好的豆酱,大火煮沸,小火慢炖,烹至鱼香四溢,即可上桌享用。如此烹调的西瓜皮,色香味均胜乎煮汤焖烧的,私认为是夏日鲜货最好。
那天煮完西瓜皮煲,阿妈又做来了尼仔和杂鱼汤。中午的日头烈得很,小门楼的风丝丝弱弱,电风扇闹腾地摇晃中,我和丫头在门楼前支起桌椅吃午饭,我问丫头鱼好吃么?丫头边吃边说好。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老辈至亲尚都健在,阿嫲和我们也在门楼这样吃着西瓜皮,过着夏天炎热的午时。阿公吃完会在旁边咕噜咕噜地抽水烟。阿妈在我们旁边摇着蒲扇,敦促我们赶紧吃饭,抱怨这恶毒的热时没有一丝风。
那些时光,很安静很香郁。丫头忽然说起她不喜欢吃煲底的朥肉,说起她在另一个海边小城上学的趣事,说起有种可乐味的冰棍,等下吃完饭能不能陪她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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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幼希,故乡在罾(zeng)城,现人称捷胜。此文,是连幼希因怀念故乡,缅怀幼年,不忍故乡的风俗味道和故事被渐淡忘,希望借文字筑一座岁月带不走的城而作。
来源|十号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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