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观赏鱼养殖基地电话多少(《城南旧事》原文)
宋妈是顺义县的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可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我与此同时胡同里的孩子说“惠安馆”,到底哪一个对,我可不知道,我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怕惠安馆的疯子?我问爸爸,“北京的大学多着呢,另外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呀!”,“可以吗到飞安不,惠安馆里找叔叔们玩一玩?”
《城南旧事》原文
城南旧事林海音目录
惠安馆传奇一二三四五
我们看大海去一二三四五六七
兰姨娘一二三四
驴打滚儿
紫藤萝瀑布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惠安馆传奇
一
太阳从大玻璃窗透冲进来,照到大白纸糊的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他们来了。我醒了,还在床上,看那道太阳光里飞舞着的许多小小的,小小的尘埃。宋妈回来掸窗台,掸桌子,伴随着鸡毛掸子的舞动,那道阳光里的尘埃加多了,飘舞得更热闹吧了,我赶忙拉住被来蒙住眼睛脸,是怕尘埃把我呛得咳漱。
宋妈的鸡毛掸子这个时候来掸我的小床了,小床上的棱棱角角她都掸到了,掸子把儿碰在床栏上,格格地响,我想骂她,但她倒先说话的了:
“才刚睡够哪!”话没说完,她把我的被大揭起来,我穿着绒褂裤的身体所有的露在被外,立马就打了两个喷嚏。她强迫我站了起来,给我你穿衣服。印花斜纹布的棉袄棉裤,也是新做的,棉裤筒多可笑,也可以直立装在那里,就很清楚那棉花够多厚了。
妈正坐在炉子边梳头时,倾着身子,一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进来,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的,炉上是一瓶玫瑰色的发油,天气冷,油凝住了,总要放进炉子上化一化才能擦。
窗外很光亮,干秃的树枝上落着几只不怕热的小鸟,我在想,什么呢时候那树上才能长满叶子呢?这是我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
妈妈还说不好北京话,她正准备告诉宋妈,今天买什么东西菜。妈不可能说“买一斤猪肉,最好不要太肥。”他说:“买一斤租漏,最好别太回。”
宋妈梳完了头,用她的油手抹在我的头发上,也给我梳了两条辫子。我看宋妈提着篮子要回去了,急忙喊住她:
“宋妈,我跟你去买菜。”\宋妈说:“你不担心惠难馆的疯子?”
宋妈是顺义县的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可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我与此同时胡同里的孩子说“惠安馆”,到底哪一个对,我可不知道。
我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怕惠安馆的疯子?她昨天还冲我笑呢!她那一笑真很好玩,要也不是妈紧紧拉住我的手,我变会走过来看她,跟她说话的了。
惠安馆在我们这条胡同的最前头一家,三层石台阶出来,那就是两扇大门大黑门凹到里面,门上倒着一块匾,不路过的时候爸爸教我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的也是从“飞安”那个地方来的学生,像叔叔一样,在大学里念大学。
“也在北京大学?”我问爸爸。
“北京的大学多着呢,另外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呀!”
“可以吗到飞安不,惠安馆里找叔叔们玩一玩?”
“做晤得!做晤得!”我清楚,我不管那些要求有什么事,爸说到底要拿这句客家话来婉拒我。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迈上那三层台阶,走出那黑洞洞的大门里去的。
惠安馆的疯子我看见了好几次了,每一次如果能她站在门口,宋妈的或妈就快去攥紧我的手,轻轻说:“疯子!”我们便擦着墙边走过去,我假如要转头再四处张望一下时,她们就突然用力拉我的胳臂呵斥我。不过那疯子还不那是一个梳着油松大辫子的大姑娘,像张家李家的大姑娘一样!她总是倚靠门墙站着的人,看进进出出过路的人。
是昨天,我跟着走妈妈到骡马市的佛照楼去买东西,妈是去买洗脸的鸭蛋粉,我呢,就是喜欢吃那里的八珍梅。我们从骡马市大街回来,沿着魏染胡同,西草厂,到了椿树胡同的井窝子,井窝子斜对面那就是我们住的这条胡同。刚一进胡同,我就看见了惠安馆的疯子了,她穿了一件绯红色的棉袄,黑绒的毛窝,头上我留一排刘海儿,辫子上扎的是大红绒绳,她正把大辫子甩到前面来,两手玩物着辫梢,愣愣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洋槐。干树枝子上有几只乌鸦,胡同里其实没什么人。
妈正低头嘴里念叨着,准是在算她今天共买了多少钱的东西,好跟无事不太操心的爸爸报帐,所以才妈没看仔细已经走过去了“灰娃馆”。我跟在妈的后面,一直看疯子,竟忘了只是走路。这时疯子的眼光从洋槐上落在地面,正好看见了我,她眼珠停止地看着我,好象要在我的脸上找什么。她的脸白得发青,鼻子尖有些红,差不多是冷风吹冻的,尖尖的下巴,两片薄嘴唇紧紧地地闭着。忽然她的嘴唇动了,眼睛也眨了两下,带了笑,好像要说话的,弄着辫梢的手也向我伸出来,招我过去了呢。不知咋,我周身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跟着一起,我就与此同时她的招手和笑意要向她走去。可惜妈回过头来了,突然间把我一拉:
“怎摸啦,你?”
“嗯?”我有点儿迷迷瞪瞪。妈看了疯子一眼,说:
“我想知道为什么直打哆嗦?是不是我怕是不是要溺尿?快回家!”我的手被妈使劲做事磨蹭着。
回到自己家来,我心里还挂念疯子的那副模样儿。她的笑又不是很真有意思吗?如果没有我跟她说话我说:“嗯!”她会好不好呢?我愣愣地想着,不愿意吃晚饭,确实是又是八珍梅吃多了。只不过晚饭后,妈对宋妈说:
“英子一定吓着了。”然后再给我沏了碗白糖水,叫我喝下去,因此发出命令我钻被窝睡觉。
这时,我的辫子梳行了,追了宋妈去买菜,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领着。她的那条犯恶心的大黑棉裤,那你厚,那就肥,裤脚缚着。别人告诉妈说,北京的老妈子很会偷东西,她们偷了米就一把一把沿着裤腰装进裤兜子,刚好落到缚着的裤脚管里,肯定不会漏出去。我在想,宋妈的肥裤脚里,还不知道有就没我家的白米?
经过惠安馆,我向里面看了一下,黑门大开着,门道里有一个煤球炉子,那疯子的妈妈和爸爸正在炉火旁煮什么。大家都管疯子的爸爸叫“长班老王”,长班应该是给会馆门卫的,他们住在最临街的一间屋子。宋妈可是你不准我看疯子,只不过我知道她自己也很爱看疯子,去打听疯子的事,只是因为不准去我听我看应该是了。宋妈这时也向惠安馆里看,恰好疯子的妈妈微微抬起头来,她和宋妈两人同时说“我吃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趁着还没有事,不论什么时候见了面都要问再吃还没有。
出了胡同口往南走一会,那是井窝子,这里狼藉一片是水,有的是地方结成薄薄的冰,独轮的水车来一辆去一辆,他们扭着屁股推车,车子吱吱口丑口丑的响,好刺耳的声音,我要堵起耳朵啦!井窝子有两个人在向深井里打水,水打上来倒在一个好大的水槽里,推水的人就在大水槽里接了水再赶回各家去。井窝子旁住着一个我的朋友和我一般高的妞儿。我这时停在井窝子旁边不走了,对英娘说:
“宋妈,你去买菜,我等妞儿。”
妞儿,我第一次是在油盐店里看见她的。那天她两只手端了两个碗,拿了一大枚,又买酱,又买醋,又买葱,伙计还逗着说:“妞儿,唱一段才许你走!”妞儿眼里含着眼泪,手晃动着,醋都要洒了,我有说不出来的恼怒,一下窜到妞儿身旁,插着腰问他们:
“凭什么?”
就这样,我不认识了妞儿。
妞儿只能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我买的小狗的尾巴。第二次看见了妞儿,是我在井窝子旁边看打水。她回来了,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边,我们俩相对于微微一笑,真不知道说什么呢好。等一会儿,我就不由去摸她那条小黄辫子了,她又向我笑笑,指了指后面,低语的声音说:
“你就住到那条胡同里?”
“嗯。”我说。
“第几个门?”
我伸出手指头来再说算:
“一,二,三,四,第四个门。到我们家去玩。”
她摇了摇头说:“你们小胡同里有疯子,妈不叫我去。”
“怕什么,她又不吃人。”
她依然是一笑的摇头。
妞儿一笑,眼底下鼻子两边的肉就会有两个小漩涡,很超好看,可惜宋妈竟跟油盐店的掌柜说:
“这孩子长得俊倒俊,就是好像有点薄,眼睛太剔透了,老像水汪着,你再仔细看看,眼外边有两个泪坑儿。”
我心里可惜有说不出来的比较喜欢她,很喜欢她这样轻柔,不像我一急宋妈就骂我的:“又跳?又跳?小个股闪崩。”那天她跟我在井窝子边站一会儿,就小声地地说:“我要回去了,我爹等着我吊嗓子。赶明儿见!”
我在井窝子旁跟妞儿曾经见过几次面了,只要你看到红棉袄裤从那边闪进来,我就忿恨的不高兴,可惜今天,等了老久都都不见她出,很沮丧,我的绒褂子口袋里还藏著一小包八珍梅,要给妞儿吃的。我摸着,经常发热了,包的纸都破破烂烂了,粘圆乎乎的,宋妈洗碗时,我还得挨她一顿骂。
我都觉得很没意思,往回家里走,我不过想今天见妞儿的话,就告知她一个不错的主意,从横胡同越过到我家,就不必在惠安馆,用不着怕一眼就看到疯子了。
我低下头去这么寻思,站到惠安馆门口了。
“嘿!”
吓了我一跳!显然疯子。轻咬下嘴唇,笑了笑看我。她的眼睛真白亮,一笑,眼边沿看上去像宋妈说的,怎摸也有两个泪坑儿呀!我想看很清楚她,我是有多久几年前就想看不清楚她的。我忍不住对着她的眼神走上了台阶。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动不动爱是灰败的颜色,今天透着亮光了。她揣在短棉袄里的手伸出来拉住我的手,这样的话暖,那就软。我这时看看吧胡同里,是没有一个人走过。真奇怪的,我现在怕的也不是疯子,倒是怕人家看见我跟疯子扣手了。
“岁了?”她问我。
“嗯六岁。”
“六岁!”她很惊异地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忽然间拂开我的辫子看我的脖子,在找什么。“不是。”她喃喃地地自己答话,而后又问我:
“见到我们小桂子没有?”
“小桂子?”我一点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大门里疯子的妈妈进去了,皱着眉头怪着急地说:“秀贞,可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呀!”又转回头脸来对我说:
“别听她的,血口喷人呢!回去吧吧!等转头你妈妈不你不用担心,嗯,隐约听见还没有?”他说着,用手扬了扬,叫我回来。
我抬头看着疯子,知道她的名字叫秀贞了。她拉起我的手,轻晃着,的确放开我。她的笑,提升了我的勇气,我对老的说:
“不!”
“小南蛮子儿!”秀贞的妈妈也笑了,柔柔地指教着我的脑门儿,这准是一句骂我的话,看上去像爸爸广泛鄙视的口气对妈说“他们那些个北仔鬼”是一样的吧!
“在这玩不打紧,你家他们来了人找,可别赖是我们姑娘招的你。”
“我再说的啦!”何必这么叮嘱我?什么该说,什么你不该说,我都很清楚。妈妈打了一只金镯子,藏在她的小首饰箱里,我从未绝对不会提醒爸爸。
“来!”秀贞拽着我往里走,我以为我要到里面那一层一层很深的院子里去找上大学的叔叔们玩呢,那个她把我带进了他们住的门房。
屋里可不像我家里那你亮,玻璃窗小得很,临窗一个大炕,炕中间摆了一张矮桌,上面堆着活计和针线盒子。秀贞从矮桌上掏出了一件没交了任务的衣服,朝我身上左比右比,然后把高兴地对走冲进来的她的妈妈说:
“妈,您瞧,我怎摸说的,刚合适!这样就开领子吧。”说着,她又找了一根绳子围着我的脖子量,我由她听凭,做主看墙上的那张画,那画的是一个白胖大娃娃,是没有穿衣服,手里端着大元宝,骑在一条大大的红鱼上。
秀贞移回我的面前来,看我抬着头,她也与此同时我的眼光看那张画,满是这样的话怎么回事地说:
“要看炕前看去,看我们小桂子多胖,那阵儿才八个月,骑上大金鱼,满屋里转,玩得饭都不吃,就这么大淘……”
“行啦行啦!不害臊!”秀贞正闲得高兴,我也听得稀里糊涂,长班老王出去了,不耐烦地瞪了秀贞一眼说她。秀贞不理会她爸爸,推着我脱鞋上炕,凑上前去在画下面,那就只管开口说:
“饭不吃,衣服也可以不穿,就往外跑,有时急着找她爹去,我说了多少回都不想听,我说等下给多做几件衣服穿上再去呀!今年的衬褂还真先做到了,背心就差缝钮子了。这件棉袄开了领子立剪就好。可急的是什么呀!真叫人纳闷儿,到底是是怎末那事儿事儿……”可她说着说着再说了,低着头在想那纳闷儿的事,一直发愣。我想,她是在和我玩“扮家家酒儿”吧?她妈又不是说她瞎说吗?要是办家家酒儿,我确实有一套玩意儿,小手表,小算盘,小铃铛,都是可以拿来一起玩。所以才我就说:
“没多大关系,我把手表赠给小桂子,她有了表就有一定时候回家了。”不过,这时我倒想起了妈会派宋妈来找我,便又说“我也要回家里了。”
秀贞请听我说要走,她也不发愣了,一面紧接着我下了炕,一面说:“那闹了半天好,先啊,谢谢你啦!看到小桂子叫她回来了,外面冷,就说我不骂女儿,不需要怕。”
我微微点头,立刻答应她,真像有这样一个小桂子,我熟悉的。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跟秀贞那样的话玩,真没兴趣;装作有一个小桂子,给小桂子做衣服。为啥人家都不准去他们的小孩子跟秀贞玩呢?还管她叫疯子?我琢磨就回身去看,那个秀贞还倚着墙看我呢!我一欢喜甚至跑带跳地回家了来。
宋妈还在跟一个老婆子换洋火,房檐角落里堆着字纸篓、旧皮鞋、空瓶子。
我进了屋子就到小床前的柜里找到什么手表来。的欢欢的金表,镶着几粒亮亮的钻石,上面的针已经不能走动走动了,妈妈说要维修,可一直放着,我很喜欢这手表,常常觉得戴在手上玩,就归了我了。我正站在三屉桌前耍着玩着,忽的听到窗外宋妈正和老婆子在说什么,我竖起耳朵,宋妈说:
“后来我们呢?”
“后来我们呀,”换洋火的老婆子说:“那学生一去到如今就没过来!临走之前的时候许下的,回他老家卖田卖地,过一个月就回来了明媒正娶她。好嘛!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傻的姑娘,我眼看着她疯的。……”
“说是怎末着?还生了个孩子?”
“是呀!那学生走的时候,姑娘她妈还到底姑娘有了,等到消失无踪了,这才赶着带回海淀义地去生的。”
“义地?”
“就是他们惠安义地,惠安人在北京死了就埋在他们惠安义地里。原来王家是给义地看坟的,打姑娘的爷爷就看起,后来我们又让姑娘她爹来这儿当长班,谁明白了出了这么那档子事事儿。”
“他们一家子倒是跟惠难缘份,惠难离咱们这儿多远哪?怎末就一去不转头了呢?”
“可远喽!”
“那就生过去的孩子呢?”
“孩子呀,一落地就裹包裹包,趁天没亮,送到齐化门城根底下啦!反正我不是什么让野狗吃,那就是让人捡回来呗!”
“姑娘打这儿就疯啦?”
“可不,打这儿就疯!可恶她爹妈,辈子就生下这样个姑娘,唉!”
两个人说到这儿都不言词了,我这时已经站到屋门口倾听。宋妈正数着几包红头洋火,老婆子把破烂不堪纸往她的大筐里塞呀塞呀!鼻子里滋溜滋溜着清鼻涕。宋妈又说:
“下回给带点刨花来。那你跟疯子她们是一地儿的人呀?”
“老亲喽!我大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也算疯子她二妈,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一个多大的事儿吗?”
宋妈一眼看见了了我,说:
“又听事儿,你。”
“我明白你们说谁。”我说。
“说谁?”
“小桂子她妈。”
“小桂子她妈?”宋妈大笑,“你也疯啦?哪儿来的小桂子她我的妈?”
我也哈哈地笑了,我知道谁是小桂子她我的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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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天气凉爽多了,棉袄现在也脱过来,夹袄外面早晚凉就罩上一件覆着的棉背心,又轻又软。我穿的新布鞋,前头打了一块黑皮子头,老王妈秀贞她妈,看见我的新鞋说:
“这双鞋可结实,把我们家的门坎踢烂了,你这双鞋也破不了!”
惠安馆我已经来熟了,会馆的大门老是开着一扇,所以才我随时可以不溜冲进来。我说溜冲进来,而且我老是挎着家里的人偷着来的,他们只明白我常常觉得是随着宋妈菜场买菜到井窝子找妞儿,一见宋妈进了油盐店,我就回过头走,到惠安馆来。
我今天进了惠安馆,秀贞在屋里。炕桌上摆着一个大玻璃缸,里面是几条小金鱼,游来游去。我问王妈:
“秀贞呢?”
“跨院里呢!”
“我去找她。”我说。
“别介,她就来,你这儿等着,看金鱼吧!”
我把鼻子顶着金鱼缸向里看,金鱼一边游一边嘴巴一张一张地在喝点水,我的嘴也不禁一张一张地在学鱼喝水。有时候金鱼游到我的面前来,隔着一层一层玻璃,我和鱼鼻子顶牛儿啦!我就这么望着,两腿跪在炕沿上,都麻了,秀贞还不来。
我翻腿坐在炕沿上,又等了一会,还看不见秀贞来,我急了,溜出了屋子,往跨院里去找她。那跨院,仿似一直也是关着的,我从来不也没看到过谁去那里。我轻轻的推开跨院门进去,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棵不知您有什么树,早长了小小的绿叶子了。院角地上是枯干的落叶,有的烂了。秀贞大致正在清理打扫,但我进来时看到她一手拿着扫帚倚在树干上,一手刮起了衣襟在擦眼睛,我偷偷的来到她跟前,抬起头来又看了看她。她可能一眼就看到我了,只不过没去管我,忽地背转身就子去,伏着树干哭过来了,可她说:
“小桂子,小桂子,你怎摸不要妈了呢?”
那声音有多内疚,如此地可怜啊!她又哭着说:
“我不带你,你怎么认出来道儿,远着呢!”
我记起妈妈提过,我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家乡来的,那里是个岛,四面都是水,我们坐了大轮船,又坐大火车,会到这种北京来。我曾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了,妈说早着呢,来一趟不大容易,多住几年。那你秀贞所说的那个远地方,是像我们的岛那就远吗?小桂子咋能一个人跑了去?我替秀贞难过,也特别想念我的确见过的小桂子,止不住的眼泪掉了下来了。在模糊不清的泪光里,我仿佛看到那骑的大金鱼的胖娃娃,是什么也没穿啊!
我含着眼泪,大吓地倒抽了一口气,为的让我自己流出眼泪,我小丸子头秀贞裤腿叫她:
“秀贞!秀贞!”
她停止下来了哭声,一脸泪蹲下身子,搂过我,把头埋在我的前胸擦来擦去,用我的夹袄和软趴的背心,擦干了她的泪,后再她仰着头来去看看我笑,我伸出手去调顺她的揉乱的刘海儿,禁不住说:
“我喜欢你,秀贞。”
秀贞还没有说什么,滋溜滋溜着鼻涕站起身。天气暖和一点了,她也可以不穿缚腿棉裤了,现在穿的是一条壮壮的散腿裤。她的腿很瘦吗?怎莫风一吹那裤子,显得那么晃悠着。她混身都瘦的,刚才蹲下身来伏在我的胸前时,我看那块后脊背,平板儿嘻嘻笑着。
秀贞拉着我的手说:
“屋里去,帮着归置归置张罗。”
小跨院里只有一这么大两间小房,门一推吱吱口丑口丑的一串尖响,那声音不好听呀,好像有一根刺扎在人心上。从太阳地里走出这阴暗的屋里来,怪凉的。外屋里,齐齐整整地摆着书桌,椅子,书架,上面满是灰土,我暗忖,肯定叫我们宋妈来给掸掸,准保掠起满屋子的灰。爸爸常常觉得对妈说,为什么不宋妈不需要湿毛巾擦,这样大掸一阵,等一会儿,灰尘也不是又落回原来的地方了吗?不过妈妈总请爸爸最好不要多嘴,她说这是北京规矩。
穿过大厅里屋去,房间更小一点,只摆了一张床,一个茶几。床上有一口皮箱,秀贞把箱子先打开来,从里面怀中掏出一件大棉袍,我爸爸也有,是男人的。秀贞把大棉袍抱在胸前,自言自语地说:
“该扯开话题添点棉花了。”
她把大棉袍抱出院子去晒,我也跟了去。她从里面出来,我也跟进来。她叫我和她把箱子抬到院子太阳边沿晒,里面只能一双手套,一顶呢帽和几件旧内衣。她很一遍地把这几件零零碎碎衣物摊开来,另外递过来一件条子花纹的褂子对我说:
“我瞧这件褂子没有办法给小桂子做夹袄里子了。”
“可不是,”我翻开了我的夹袄里给秀贞看:“这都是用我爸爸的旧衣服改的。”
“你确实是用你爸爸的?你怎么很清楚这衣服那是古辉老师她爹的?”秀贞微笑着瞪着眼问我,她那样子很欢喜,她兴奋我就兴奋,不过我怎么会明白这是小桂子她爹的?她问得我答不出,我直着头笑了,她逗着我的下巴那就问:
“说呀!”
我们俩这时是蹲在箱子旁,我很清透地看着她的脸,刘海造型被风吹断在一边,她以前一个什么东西人,我却想不出。我解释她告诉我:
“我猜的。那你”我又低声地问她:“我管小桂子她爹叫什么呀?”
“叫叔叔呀!”
“我已经有叔叔了。”
“叔叔还嫌多?叫他思康叔叔好了,他百度搜索风云第三,叫他三叔也行。”“思康三叔,”我嘴里念着,“他几点钟回家了?”
“他呀,”秀贞忽地站起,紧皱着眉毛斜起头在想,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快了。走了有个把月了。”
话一说完她又穿过大厅屋,我再跟在里面,弄这弄那,又跟出去,搬这搬那,这样的跟出去协助忙得好不高兴。秀贞的脸这时粉嫩嫩的了,鼻头两边也抹了灰土,鼻子尖和嘴唇上边渗着小小的汗珠,这样的脸看上去真好看。
秀贞用袖子抹着她鼻子上的汗,对我说:“英子,给我打盆水来会不会?屋里要擦。”
我赶忙说:
“会,会。”跨院的房子原和门房是在一溜沿的,跨院多了一个门是了,水缸和盆就装在门房的房檐下。我挑开水缸的盖子,一勺勺地往脸盆里舀水,隐隐约约听到屋里有人和秀贞的妈答话:
“姑娘碑能倒是不错点了吗?”
“唉!别提了,这程子又闹了,年年开了春就得闹些日子,这三四天那就是哭一阵子笑一阵子的,可咋好!实在……”
“这路毛病应该是春天犯得凶。”
我端了一盆水,连晃连洒,泼了我自己一身水,到了跨院屋里,也就剩差不多了。把盆放在旁边椅子上,忽地究竟哪儿飘来炒菜做饭香,我闻着这味儿想起了一件事,便对秀贞说:
“我要回家了了。”
秀贞没隐约听见,做主在抽屉里翻东西。
我是想起回家来喝完饭的要到横胡同去等妞儿,昨天约会见面行了的。
又凉又湿的裤子,贴在我的腿上,一进门后妈妈就骂了:
“就在井窝子玩一上午?我还以为你掉到井里回来了呢?看弄这么说一身水!”妈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又说:“找人问北京哪个小学好,也该带进学堂了,听说过地安门那个师大附小还不错。”
妈这么多话没说完,我才见到原来爸爸也早回去了,我弄了一身水,怕爸爸要动辄打骂我,他很厉害得很,我脚底抹油又看了看爸爸,准备挨揍的姿势,还好他没注意,吸着烟卷在读报纸,漫应着说:“还早呢,急什么。”
“不推入学堂,她满街跑,我看不住她。”
“不乖乖听话就打!”爸的口气好像听说很凶,但是紧接着却转回头脸来向我笑笑,那个是吓我呢!他又说:“英子读大学的事,等她叔叔来再对他说,由他去管吧!”
刚吃完饭我到横胡同去接了妞儿来,天气不冷了,我和妞儿到空来着的西厢房里玩,那里堆着拆下去的炉子、烟筒,不需要的桌椅和床铺。一只破藤箱子里,养了最近买的几只刚孵出来的小油鸡,那温软的小黄绒毛太比较好玩了,我和妞儿趴着勾引箱里的几只小油鸡。看小鸡啄米吃,总是会吃,总是会吃,怎莫不停啊!
小鸡吃太少,我们可惜看够了,盖上藤箱,我们站起来玩别的。拿两个制钱穿在一根细绳子上,手拿着,我们玩踢制钱,每一踢,两个制钱打在鞋帮上“嗒嗒”地响。妞儿踢时腰一扭一扭的,格外那就娇。这一下午玩得好快乐的,如果不是妞儿又到了她练嗓子的时候,我们也不知要玩到有多久。
爸爸今天买他来了新的笔和墨,还有一叠红描字纸。晚上,在煤油灯边缘,他教我描,先念那上面的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爸爸说:
“你一天要描一张,暑假以后进小学,才考得上。”
早上我去惠安馆找秀贞,下午妞儿到西厢房里来找我,晚上字帖临摹字,我这个日子就这么大过的。小油鸡的黄毛上长出眨眼间的翅膀来了,我和妞儿喂米喂牛奶又喂菜,宋妈说最好别把小鸡肚子撑坏啦,也怕被野猫给叼了去,就用一块大石头压住藤箱盖子,你不准我们随便是撩开。
妞儿和我玩的时候,嘴里动不动爱哼哼唧唧的,那天一欢喜,她竟扭过来了,她扭呀扭呀比来比去,嘴里唱着:“……开哀关门啊嗯嗯儿,碰不上张秀才哀哀……”
“你唱什么?这是喊嗓子吗?”我问
“我唱的是打花鼓。”妞儿说。
她的兴致非常好,做主轻轻唱下来,扭开去,我在一旁看傻了。她突然对我说:“来!跟我学,我教你。”“我也会唱一种歌,”敢问怎么,我想我也应当现一现我的本事,一下子想起了爸爸有一回和客人谈天数唱的一只歌,听说后来爸曾教了我,妈还说爸爸教我这种歌真够胡闹呢!
“那我唱,那我唱。”妞儿推着我,我忽然间不好意思啊唱了,她一定要我唱,我索性结结巴巴地用客家话念唱起来:
“若说么事想心肝,紧想心肝紧不安!我想心肝心肝想,正是心肝想心肝……”
我应该还没数完呢,妞儿巳经笑得牙缝里了眼泪,我也露出洁白的牙齿了,那几句词儿真拗嘴。
“谁教你的?什么呢心肝想心肝,心说心肝想的,哈哈哈!这是哪国的歌儿呀!”我们俩搂在一堆笑,一边胡说着心肝心肝的,也闹不清是什么好意思。
我们真只有快乐,瞎说,胡唱,胡玩,西厢房是我们的只有快乐窝,我连做梦都盘算它。妞儿你每次也玩得够太差的才看看窗外,忽的叫道:“可得回去吧了!”说完她就跑,急得连“再见,再见”都来不及说。
忽的一连一两天,胡同接不出来妞儿了,我是如此地的失望,站在那里等了又等。我渐渐地走向井窝子去,期望碰不上她,但是就没用。下午的井窝子没那么挺热闹了,而且送水上门的车子也是上午来,这时只有附近人家自己推了装着铅桶的小车子来买水。
我一眼就看到长班老王也推了小车子来,他一趟一趟来好几趟了,见我一直站在那,诧异地问我:“小英子,你你在这儿发什么傻?”
我是没有说什么,我自己心里的事,自己明白了。我说:
“秀贞呢?”我想如果等将近妞儿,就去找秀贞,跨院里打扫得好彻底干净了。可是老王没理我,他用来装了两桶水,就推走了。
我还在犹豫的着该怎么办啊的时候,忽然从西草厂口上,转过去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显然妞儿,我多高兴!我飞奔迎出来,嚷道:“妞儿!妞儿!”她竟不搭理我,看上去像不了解我,也像没隐约听见有人叫她。我很奇怪,跟在她身边走,但她用手轻轻地赶开我,皱着眉头眨眼间,意思叫我快步离开。我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但她身后几步远有一个高壮的男人,穿着蓝布大褂,手提着一个脏了的长布口袋,袋口上露出来我看见了是胡琴。我想这一定是妞儿的爸爸。妞儿常说“我怕我爹打”,“我怕我爹骂”的话,我现在看那样子就明白我没法跟妞儿再答话了,便扭身走回家去,心里好难受啊。我裤兜里有一块化石,可以不在砖上请写出白字来,我掏出,就忍不住顺着人家的墙上一直画下去,画到我家的墙上。心里寻思如果还没有妞儿一起玩,是如此地就没意思呢!
我刚要屋门,忽的隐约听见横胡同里砰砰砰有人跳绳声,那个是妞儿气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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